章慧敏：一雙布鞋的小確幸

友人送的這雙千層底布鞋帶給我的“小確幸”很踏實，不僅穿著舒適，還如同收藏了一段百年人文記憶。

大伏天，我將友人送我的千層底布鞋拿出來曬太陽。這雙“內(nèi)聯(lián)升”方口搭襻鞋是友人好幾年前去北京學(xué)習時買了送我的。她對我說：“別小看這雙布鞋，它可是用了40多種工具、90多道手工工序才制成的，保你穿著舒服�！�

方口布鞋是我們年輕時腳上的標配，我當年還做過幾雙：把一摞舊布鋪平后先勾勒出鞋樣，然后一針一線地在厚厚的布堆上納，為了讓鞋底的牢度扎實，“咬牙切齒”地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納，鞋面則是用厚糨糊一層又一層刮在黑色的斜紋布上漿硬，等到干了以后還要在鞋面四周滾邊。不過，最后一道绱鞋的工序不得不花錢請弄堂口的老皮匠幫忙完成，只見他拿出一把帶鉤的錐子，上上下下地把鞋底和鞋面绱在一起，不出半小時，一雙布鞋就做成了，這時候只要在新鞋上噴點水，楦上幾個小時便大功告成了。

老皮匠坐在小板凳上一面绱鞋，一面搖頭，他嫌我納的鞋底軟撲撲得不得力，他說：做鞋必須三道彎：腰彎、脖子彎、腿彎，這樣才能用得上勁。他還說，做鞋看似簡單，實在是一針一線皆有章法�，F(xiàn)在回想起老皮匠說的那些話，雖然樸素卻是做鞋的門道，富含哲理。這“章法”造就了“內(nèi)聯(lián)升”長久不衰的信譽，一雙千層底布鞋近百道的工序更是老字號的精氣神啊。

友人送的這雙布鞋除了上腳試穿過，我從沒舍得在地上踏步走。我寧愿不厭其煩地每年夏天拿出來“曬霉”，然后細細地欣賞它整齊劃一的純手工針腳，以及它不動聲色的高貴。然而，每次見到這雙鞋時便聯(lián)想到上海的“小花園”，上了點歲數(shù)的對“小花園鞋店”應(yīng)該不會陌生，它也曾盛極一時，要不也不會有“南有小花園，北有內(nèi)聯(lián)升”的美譽了。

我外婆的布鞋是去“小花園”定制的，像她這種專門去定制布鞋的老太太有很多，大多因為纏過足而雙腳畸形，一般的鞋店哪有三角粽子似的小腳鞋子售賣?但小花園的師傅就有本事讓那些曾受過腳傷的老太太穿上舒適的鞋。他們不厭其煩地對兩只腳反復(fù)量尺寸、尋角度，然后一針一線地制作。我還記得外婆說她親眼見“小花園”門口停滿了一輛輛取貨的黃包車，聞得到陣陣幽香，那是太太小姐們身上散發(fā)出來的脂粉香�？梢娚�意之火紅。

我幼年時也跟著母親去“小花園”買過鞋子，印象中這家店好像在南京路旁邊的浙江路上。店員陪著母親挑選鞋子，我便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店里那一雙雙鞋面上繡的金色鯉魚、紅色牡丹、青紫蓮藕……母親那時出客常穿旗袍，繡花鞋與旗袍搭配，是當年的絕配。

的確，凡是稱得上百年老店的，都有值得稱道的故事，就說“內(nèi)聯(lián)升”的聲名之所以傳遍大江南北，他的驕傲就在于當初專為朝廷命官、舊時名士定制舒適的朝靴和布鞋。自然，今天的“內(nèi)聯(lián)升”為了順應(yīng)時代潮流，也在求新求變。從京城的朋友發(fā)來的照片中可以看到他家的店堂里設(shè)了咖啡吧，這讓我立刻聯(lián)想到上海的百年老店邵萬生的那杯糟香咖啡。

友人送的這雙千層底布鞋我仍將珍藏，它帶給我的“小確幸”很踏實，不僅穿著舒適，還如同收藏了一段百年人文記憶。于我而言，老字號是品質(zhì)與匠心、技與藝融合的保證。我會關(guān)注他們的創(chuàng)新，比如去品嘗一杯老字號里的跨界咖啡，去入一件改良產(chǎn)品，但打卡之后，老店還會推出什么吸引人的內(nèi)容呢?這是一個需要不斷進取的課題。(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