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

俺是河南信陽（聞名全國的揀破爛之鄉(xiāng)）人，初中沒畢業(yè)就跟著俺哥哥嫂子來京城收破爛。近年來收破爛的人越來越多，競爭激烈油水越來越少了，哥哥去了建筑工地，嫂子到車站打掃衛(wèi)生，只剩俺仍在干這種也會讓人“眼紅”的事業(yè)。


　　俺為啥說“眼紅＂呢？ 因為最近有人竟然朝俺收破爛人身上刮油！不久前不知從哪兒跳出一個叫“綠色工程＂的單位，給俺下達命令：一、不管收多收少每月必須交他一百五十元管理費；二、必須持“綠證”上崗（收破爛），“綠證”不白給每證一千二百元發(fā)你幾尺印有“綠色”字樣的布，幾根約三尺高的鐵架，支起個藏貓似的圍欄，將你收的舊報紙舊書本舊塑料以及廢銅爛鐵圍起來，這就是“綠色工程”了。這不是太虛偽太騙人嗎？破爛圍起來咋就變成了“綠色＂？

　　難��！俺哥俺嫂正為俺小侄兒上學的事兒發(fā)愁哩。京城小學校對外地人也太狠了。你小孩要上學嗎？可以。歡迎。伸手向你要“贊助費”要“借讀費”要這費那費一年好幾千！俺哥問：國家規(guī)定中小學生不是實行九年制義務教育嗎？人說啥：義務？回你老家義務去。這就讓人想不通了，既然讓人在京城做工，為啥不能讓人的孩子在京城享受義務教育？這是啥道理？一年向人要幾千塊，俺哥俺嫂省吃儉用一年能剩多少塊？你們該清楚的啊。

　　為了小侄兒能上學俺當叔的也得盡力呀。昨天俺將積攢的幾百元錢全部取出，到車站給俺嫂送去。車站人多，東瞅西望，俺嫂哩？正走著，腳下差點被絆倒。低頭一看，是俺嫂子正蹲著清理一位旅客小孩剛拉的一泡稀屎。這時，一個穿制服的小姐走過來催促：快點擦快點擦，被人看見多不文明！說完捂著鼻子急忙走開了。俺斜她一眼，心里說你文明你咋不干哩？嫂子見俺生氣了，很是恐慌，忙拉下俺低聲說：昨天一個打工妹，只因說句“做干凈活的每月開一兩千干臟活的只給三百元”的玩話，當場就辭退了。人說給三百是上邊規(guī)定嫌少就走人。人說要不是上邊有規(guī)定二百元你還搶不著呢。俺擔心嫂子也會被人辭退，后悔剛才不該表示生氣的樣子，把一個小紙包交給嫂子趕忙走開了。

　　俺從車站出來，就一直在想，世上的人咋恁大差別哩？難道就像俺爺常說的是“命”嗎？俺走街串巷收破爛，看那京城人多福氣！知冷知熱，冷天里享受暖氣樓，天一暖，樹陰下男男女女一堆一伙玩象棋甩撲克搓麻將哼著小曲磕著瓜子得意洋洋俺看著心里真不是滋味。想想俺全家人吧：俺爹媽為您種糧，俺哥哥給您蓋房，俺嫂子替您打掃衛(wèi)生，俺小妹代您做娘（小妹剛來為人當保姆侍候一個不滿周歲的嬰兒）。再看看那些鋪路的建橋的蓋大樓的修花園的賣糧賣菜的清水溝掃大街的所有所有干累活臟活苦活的不都是俺農(nóng)村俺外地人嗎。有時候，俺常常望著繁華的京城發(fā)問：京城啊京城，您那一座座大廈高樓多宏偉多氣派！您該清楚是誰建成的吧？您那一條條縱橫交錯上下多層的立交橋多漂亮多瀟灑！您該不會忘記是誰筑就的吧？……望著望著俺不知是為啥，是為俺農(nóng)村人光榮驕傲或是委屈難過，俺心里攪攪鬧鬧熱浪直往上翻，涌上眼睛啥都看不見了……

　　俺曾給俺爹寫過信，訴說俺心中的痛苦。不曾想，俺爹在信上把俺一頓好訓。罵俺不知足，說要不是改革開放你小子咋能在皇上爺住過的地方弄碗飯吃？俺想起有一回俺同一位京城人斗嘴，他也曾這樣罵過俺，說俺能進得京來算是老祖宗墳頭冒青煙了！俺不少老鄉(xiāng)也說俺凈愛胡思亂想……

　　俺好困惑。俺這是不知足嗎？俺這是胡思亂想嗎？新中國建國五十多年了，城里人與鄉(xiāng)下人咋還會這樣不平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