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戲靴

    父親雖出生在地主家庭，但因父母早亡又備受兄嫂欺凌，所以初中畢業(yè)后就走南闖北跑了不少地方，20歲那年回到家鄉(xiāng)和兄嫂分了家一個人過日子。那一年，村里來了一個小戲班搭臺唱婺劇，那“咚咚鏘鏘”的樂器聲一下子就把我那無牽無掛的父親給吸引住了。父親膽子大，次日戲班臨走時拉著領(lǐng)隊死活要加入戲班，那人見我父親身貌俊朗決心又大，再加上村里人的勸說，就同意了。

    父親聰明乖巧而且還有點文化，一邊打雜干活，一邊學奏樂，短短一年下來就吹拉彈唱樣樣在行了，能順利自彈自唱地拿下《前后金冠》、《轅門斬子》等傳統(tǒng)的婺劇劇段，再后來還掌握了變臉、耍牙、滾燈、紅拳、飛叉、耍珠等一些特技表演，一時間成了小戲班里的紅人。不幸的是，幾年后一次隨戲班到義烏鄉(xiāng)下去演出，在一場武戲中不小心扭傷了腰，不能繼續(xù)留在戲班了，父親只得揮淚告別，帶著一把二胡和一雙戲靴回到老家。

    回到老家后，父親到處求醫(yī)問藥急著治好腰傷想回戲班去，后來父親找到了隔壁鎮(zhèn)上我那精通民間草藥的外公，巧的是我外公也是一個婺劇迷，兩人言語投機一來二往竟然成了莫逆之交。我外公家里有什么活計我父親總會自己跑去幫忙，后來我外公見我父親人聰明勤快，而且家里房子大（地主家的房子當然大），就把我母親許配給了他。

    父親成家后也就放棄了回戲班的念頭，但是唱戲依舊是他的最愛，白天唱，晚上唱，休息時唱，干活時也唱。我們家鄉(xiāng)多種甘蔗和棉花，父親被生產(chǎn)隊安排了噴灑農(nóng)藥的活，我那可憐的迷戲成癡的父親竟然有口罩不戴，邊治蟲邊唱戲陶醉自己。那比人還高的甘蔗和棉花地里空氣很是窒悶，生產(chǎn)隊長對我父親說別唱了，很容易中毒的，父親不聽，開玩笑說如果連戲都不能唱了還不如中毒！終于在一個悶熱的下午，父親在棉花地里突然停止了唱戲，也再沒有走出來給噴霧器加水加農(nóng)藥，等附近田里的同村人意識到出事了而喊著我父親的名字找到棉花地里去的時候，父親已經(jīng)口吐白沫倒在地上許久。村民把我父親抬到鎮(zhèn)醫(yī)院，但是回天乏術(shù)。父親走了，帶著對婺劇的癡愛！父親走了，留下了曾經(jīng)陪他4年的那把二胡和那雙戲靴，留下了無助的母親和兩歲的我。

    我對父親沒有什么印象，但是從母親以及村里人的描述中知悉，父親與婺劇是緊緊地維系在一起的。直到現(xiàn)在，我一聽到婺劇兩個字，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父親，想起父親，又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婺劇。

    現(xiàn)在，母親把父親留下的二胡和戲靴傳到了我手里保管，天氣漸漸涼了，我該把它們拿出來曬曬太陽了。